聯絡方式

時間隨想曲

拔萃女書院  中三 吳康如

    老人颤抖的手，拿起桌上的口風琴。那曾奪目的樂器，經歲月的洗禮，被磨得破爛。他把口風琴輕輕移到嘴邊，暖暖的唇再次碰到了冰冷的鐵面，呵，久違了――他在生命被染上灰色後沒再吹過了。老人有氣無力地吹了一吹，「沙沙」的風聲终究不能變成音樂。他放下口風琴，深深吸了一口氣，呼吸因缺氧变得急速。

    他望出窗外，平靜的山景之間，有時間的踪影。他靜靜閉上眼，讓時間這生命的見證者，替他演奏起這隨想曲……

    柔和的調子奏起，優美的音律，踏着婀娜的舞步，在那平静的冬夜，期盼着春天的來臨，期盼着一個小生命的誕生。零碎的高音，像那夜空中閃爍的繁星。實沉的低音像當晚的月光，流進小屋；温柔的旋律是母親長着厚繭的手，輕輕撫摸小孩剛來到世界的頭。小孩沒有哭，閉着的眼簾提供了他最後那刻的安寧、純潔；沒有人催促他張開眼睛，沒有人告訴他要把握每刻，沒有人讓他即刻就盡覽世界事物，沒有人要他在時間到來前收藏起每段光陰、回憶。小孩微弱的呼吸，噗噗的心跳是隨想曲第一章的裝飾音。

    接着，急速的節奏成為熱血、反叛的青年期的前奏。那跳躍的音符，是他曾擁有敢作敢為的性格。朋友一拳打過，是一組不協調的音程；父母吵架，又是一對撞音；比賽板上的「零」，再是不協和的音部──但畢竟，主要骨架還是多變化，悅耳的旋律。那些不和諧的音程只是點綴，加添色彩。音樂終於變得雄壯了，他，大學成功畢業了。

    隨想曲，沒有先兆便猛烈變調。刺耳的音樂畫出他常露出的生氣表情：被生意伙伴背叛，股市大跌，婚姻亮紅燈……那隱隱约约穿梭着的副旋律一直變調，以半音階營造緊張的氣氛，也代表着那些蘊藏着壞念頭的思想。明爭暗鬥，出賣同伴；音樂持續加速，他的謊言，他的詭計也這樣一個一個被揭穿。音樂終於推到高潮。旋律由高音滾到低音，他也是如此，直墜落生命的盡頭。

音樂停了。

慢慢的，樂章又重起，平淡的音調灰暗；一時反覆，一時連續二度下行，像絕望的嘆息。不知誰，把生命的調子延續著；也不知誰，把他從生命的懸崖邊拉回來，拯救活了。偶然清脆的高音，是醫院窗外的鳥嗚，在灰沉旋律的調子配襯下，變得那樣淒冷。

    時間拿着命運的指揮棒，最後的樂章還是那灰暗的調子。只是，老人已放下口風琴，他不再堅持编一首完美的歌曲了，同時也放下了執着，他不想為了完美而完美！他不再後悔着過去的錯。

    他望向窗外，夕陽西下。

    生活就是這樣有意思，當他把一切都放下來時，那時間隨想曲，反而漸漸地又以再悅耳的調子奏響起來……

       （此文已經刊發於＜明報＞校園版）